07年夏天来到米兰,华丽的时尚王国。当时我初二毕业,来到这里直接上高中。那是非常痛苦的一年,没有父母朋友的陪伴,完全陌生的环境,我一句话都不会讲就被塞进了高中的课堂。第一天同学们自我介绍,轮到我了,我白痴一样愣在那里,脸已经绯红。下课的时候,很多别班的学生来我们看我,我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被别人指指点点,听他们的就算我听不懂也明白的议论。我只会用英语讲话,而他们则像看表演一样看我。放学时候,最后一节课的美术老师对我这个中国学生表现出极大的好奇,于是来和我交谈。他说自己英语不好,但德语不错。我鼻子一下就酸了,不知道为什么,可能是因为这一天的尴尬处境吧。
后来,这一年,我一直在班里过着隐形般的生活。没人聊天,顶多是别班好奇的学生来参观我;上课一知半解,基本没什么听懂,也没有人解释给我听,只是有个好心的新西兰混血男生曾热情地帮助过我,他还为此学了两句中文。可是,因为我们班男生集体对他的排斥与不友好,他上完高一就转学了。那时候,我最期待的就是放学那声铃响,那代表着我压抑的一天结束了;回到家,我照样可以大声说话大声笑。
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度过那一年的。不过,唯一值得高兴的是,每天在那种坏境里,我能听懂的意大利语越来越多,词汇量也在慢慢增加。偶尔和陌生人讲话,我也可以表达一下我的意思了。
今年我读高四了。但是我觉得我的口语还是不好,我想这可能和我不怎么和同学讲话吧。其实我很愿意和他们交流,但是不知道为什么,可能是第一年的原因吧,我们始终聊不了几句,而且我一讲话就紧张,特别是和熟人。但是这和我口试没关系,因为每次考试前我都会准备很久以好完美地表达我的意思。所以在老师们眼里我的口语表达是不错,至少是一直在进步;可是可能只有我自己才知道,真正要我聊天的时候,我是多么的语句贫乏。
我最害怕秋游。每年十月份我们都有一个礼拜的时间集体去外地秋游旅行。可能在国内读书的高中生们会很羡慕,可是,一趟没有人讲话的旅行是多么孤独与无助。我常常在想,如果可以带我中国的同学一起来,那一定是场美妙的旅行。可是事实是,我只能和这些熟悉的陌生人们一起同住一个房间,共同度过一个让我烦躁的星期。大部分时候,我跟着女生们走,紧紧地,生怕被别人看穿我孤独一人的事实;最麻烦的是她们吸烟的时候,我很讨厌那味道,但是为了和大家一起,我只能忍着,做到她们边上,听她们聊天。
去年我们来了一位新班主任,一位牧师(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么翻译),一个不可以结婚的天主教徒。他67了,对我们严厉到不行,我简直有错觉是不是回到了中国。他教授哲学历史和宗教。他要我们每天准备口试,因为他会抽查2个人前一天教授的内容。十分痛苦难熬的日子,但是我还是很感激他:因为他的变态政策,我们每天一到学校就开始准备,这时候我的同学们会来问我准备了吗,会让我给他们模拟口试,重复或者解释昨天的课程。因为这位教授很喜欢我,喜欢中国学生的勤奋努力,他也常说同学间要友好,大家都要关系融洽:你可以不是所有人的朋友,但你要对所有人都温和善良。总之,我最感激的不是他看好我,而是他给了我一个可以跟别的同学自然讲话开口的机会。可能说出来都觉得好笑,我直到现在,都没有当面叫完所有人的名字。但我的同学却能很自然随意地喊出我的名字。
我直到现在,还是最期待放学的时刻。那时候就代表我自由了,不用再忍受当哑巴的痛苦了。我很想开口,却不敢也不知道如何开口。但我对别人却自如很多,像我的小提琴老师和水彩老师。可能是因为他们是大人,可以礼貌地倾听我的声音。而当我面对我的同学们,年轻的高中生们时,我就变得语无伦次,语法大乱。
快要开学了。每年暑假我都回中国,去见我爸妈,约会我的好友。每当他们问我在米兰过得如何,意大利语讲得怎么样的时候,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。成绩单上我的分数一直在8分以上(满分10),所有教授都对我赞不绝口,同学们也很羡慕我的成绩。可是,我讲话到底怎么样我自己最清楚,我害怕开口,我一开口就紧张,害怕别人发现我的错误。而在中国,我大可以自信地讲母语。所以就像每次回来一样,今天也是,不停地回忆在中国的日子,和爸妈在一起和朋友在一起的日子,最重要的是,可以大声讲话流利自如的日子。
每每想起这些,我都会恐惧回米兰的日子。但是我又抛弃不了这个城市,因为这里可能会有我的未来,一个设计师的未来。(略有删节)